作文:我的爷爷

| 小龙

他的背影,我忘不了,也不能忘。想起他的背影,望着他在我们家院子里浇水施肥,静静地修剪花草的样子,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。

可是没办法,代沟就是这样可怕。我知道我想表达我的感激,不能像以前一样只默默接受。可每次想和他说话,又不知从何说起,想为他做点儿事,又不知该做些什么。就像一条沟,我在这头,他在那头,我过不去,他也过不来……

那就让我搭一座桥吧,一点一点搭,直到他的那一头。

晚风轻拂,兰独自一人倚在窗台上,呆呆地望着窗外漫山的淡蓝,那是姥爷深深的爱。兰花开了,思绪随风飘远。

曾几何时,姥爷用那双宽大的手将兰轻轻抱起,兰顺势搂住姥爷的脖子,把前额抵在姥爷的胸前。兰花开得正灿烂,姥爷采一朵别在兰的衣襟上,指着大山说:“娃,好好儿念书,将来一定要走出这大山。”兰“嗯”了一声,一粒神秘的种子在她的心里悄悄萌芽。

那年,姥爷和兰埋下了半坡兰花种子。

踏着开满兰花的林荫路,背着轻便的书包,兰踏上了一条洒满阳光的小径。

兰草在细风中惬意地舒展,溪水追逐嬉戏,欢快地掠过,兰的心也飞扬了起来。兰双手捧着一张薄薄的奖状,第一次感到回家的路这么漫长。

接过奖状,姥爷的手有些颤抖,额上折折弯弯的皱纹也堆到了一起。一双深情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,那里面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,姥爷仿佛实现了一个怀揣多年的夙愿。兰却发起了脾气,责怪姥爷为什么不赶紧夸奖自己。姥爷只是用那只长满老茧的大手抚摩兰的小脑袋,那慈爱的目光使兰有些不知所措。“娃,好好儿学,一定得走出这大山。”

那年,半坡的兰花在绚丽的夕阳下,竟折射出了七彩光芒。

一天,兰和姥爷去坡下的老屋附近修整兰花。碧空如洗,鸟儿在枝头放声高歌,空气中弥散着花的芬芳。兰的头上别着两只粉红色的蝴蝶发夹,招来了一只可爱的蝴蝶。她牵着姥爷的手,一蹦一跳地唱着歌儿。姥爷的脸上写满了慈祥,他给兰讲几十年前老屋里的故事,兰似懂非懂地听着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,路边的兰花也咧嘴笑了。“娃,好好儿学,等走出这山,别忘了给姥爷种一片兰。”姥爷俯下身子,用短短的胡子蹭兰的脸,扎扎的,痒痒的,兰咯咯笑了。只有老屋因受潮而松动的瓦砖知道,灾难即将降临。

姥爷回老屋去拿兰的小铲子,兰在花丛中静静等待着。她等了好久,最后边跑边喊:“姥爷,姥爷你在哪儿?”跑近老屋,兰惊呆了:姥爷已经被塌下的房屋砸中,他的手中,还紧紧握着那把小铲子……

那年,兰花凄迷凋败,因为没有姥爷再给它们浇水、施肥。可姥爷栽在兰心坎儿上的兰花,永远都不会败,那是姥爷的殷切期盼,它已深深扎根于兰的心田。

如今,这丛稚嫩的兰花,带着“走出大山”的梦,羞答答地在城里的沃土上绽放,精心珍藏着姥爷深沉的爱。

花开不败……

爷爷走了,不安的人嚎啕地赶来,然后很撕心裂肺的两天,最后是河边一座风水很好的坟。我第一次真正体味到死的含义,死,对于已死的和未死的都是痛苦的。而那些有形的或无形的都在触动我对爷爷的回忆。

爷爷刚走,我就到了另一所学校,开始新的生活。学校很远,需要坐很长时间的车。坐车的时候,我时常会偷偷地流泪,不知道为什么,只要一想到那座小小的坟,想到爷爷。

爷爷一生坎坷。老爷爷过世得很早,作为长子的爷爷也就早早肩负起家庭的重担。那时,我们家人虽多,力量却不大。十三岁的爷爷有四个姐姐,一个弟弟,一个妹妹。地里的活儿也只能完全依仗老奶奶和爷爷。生活困难,加之又持续战乱,家里的日子也就更加动荡不安。老爷爷去世的第二年,三姑奶奶离家出走了,是比她小四岁的爷爷把她从青岛找了回来。爷爷三十多岁,牙就掉光了。听爸爸说,那年冬天,爷爷去城里送柴,天很冷,地都冻得硬邦邦的。柴送到地方,管事的很热心地给了爷爷一碗热米汤。结果一冷一热,爷爷喝完那碗汤就把牙伤着了。从那以后,牙就一颗又一颗地都掉了。直到后来解放了,才镶了一副假牙。

爷爷最高兴的事是劳动。六十多岁的时候还跟着去地里干活,七十多岁还在河边开垦一小块荒地,到去世前未得病的几年,还在家里种丝瓜、南瓜之类的。爷爷最爱说的一句话是:“不出点汗就吃不下饭。”直到临死时爷爷在默默地流泪,他在留恋这个世界——他为之挥洒了汗水,然而却不得不离开的世界。

爷爷自然没有受到很多的教育,但他对生活却有着最朴实不过的爱。他一生都很崇敬毛主席。他只知道是毛主席让他有了自己的土地,可以踏踏实实地劳动。纵使大跃进、“”使他受了很多苦,爷爷的心愿也一直没有变——能去北京看看毛主席。可他知道自己是去不了了。因此,他最大的期望是孙子能考上好的学校,要知道,爷爷病重那会儿还一直念叨着:“孙子考上学没有,爷爷还攒着钱给俺孙子上大学呢!”“孙子去北京上学了,可要先去看看毛主席啊。”

爷爷现在走了,带走了他一辈子的辛酸。葬礼是很热闹的,但爷爷的坟却是肃穆的悲凉。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者,一个在土地上劳作了大半辈子的人,最终还是回到了土里去。想着这些,我心里很悲切。

我的爷爷住在遥远的大山里,他的孩子们却生活在繁华的都市。越长大,越明白,原来距离产生的不是美,而是日甚一日的牵挂。于是,在爷爷风烛残年的岁月里,我决定多去看看他。

一路的颠簸,我和哥哥钻进了那座大山,看见了很多亲戚,团团围在那栋残损的老屋前迎接我们。然而,面对那些热情而生疏的面孔时,我斟酌了两个小时的话语,却反倒像鱼刺一样,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。

爷爷从里屋走了出来,像一把没有撑开的淋湿的雨伞,我心中太多的期待骤然落下。时光太狠心,把爷爷的脸化成了一块朽木,铜黑色的脸颊上挂着葡萄大的泪袋,摇摇欲坠,手中莫名多了两根拐杖,杖脚已经磨成了驼峰状,手柄十分光滑,刺眼的是拐杖上磕碰留下的伤疤。他挪到我面前的沙发旁,颤巍巍地坐下,我才回过神来,上前扶了他一把。他很欣喜的样子,脸上的皱纹像菊花一样舒展开来,拉着我和哥哥的手,不住地说:“好孙啊……”“爸爸妈妈好吗?”我心中不自觉的苦涩,仿佛胸腔里被灌满了苦水,荡起阵阵涟漪。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忙,没能过来。可我知道妈妈心里是惦记着爷爷的,正像爷爷想念着她一样。曾记得在爷爷还能自己走动时,妈妈接爷爷到城里去住。可家里住得高,爷爷又不肯乘电梯,于是他每天要花近两小时上下楼,终因诸多的不习惯,爷爷还是回到了大山里。他说,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才是他的家。

中午,婶婶准备了饭菜招待我们,虽然盛饭菜的碗已经开始褪瓷,裸露出一大块一大块难看的石灰色,但那丝毫不影响美味对我的诱惑,桌上是大碗的鱼,大碗的肉,时令蔬菜也鲜嫩可爱,显然是盛情款待。只见爷爷挑出那鱼的眼睛,送到我的碗里,关切地说:“小孩子要多吃鱼,尤其是鱼眼睛,吃了视力好!你妈妈小时候最爱吃了……”我埋头咀嚼,吃出了爱与想念的味道,却总感觉心里涩涩的。眼前这个近百岁的老人,付出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培养子女,改善生活,现在不是应该儿孙绕膝,安享天年的时候了吗?然而,他能做的只有望眼欲穿的企盼和等待。

半天的行程,半天的探望,送上一些礼物,聊上几句家常,仅此而已,我知道,这远比不上爷爷在深夜足以划破苍穹的思念。当日头开始偏西,我和哥哥必须回家了。爷爷执意要送,哥哥只好尽量让车开慢一点,当爷爷缓慢挪动的步伐终于在小路的那头停下来,余晖的掩映下,我看见那个苍老的身影远远地伫立着,如同他身后的大山,默然,执着,守候,盼望……

爷爷,下次我们再一起回来看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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